点 春
李 昔
立春,立春。立春,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。“立”是“开始”,一年就这样开始了,春天就这样来了。
农民弯腰松地,板结的土地蓬松了,柔和了,变成了暖和的床和摇篮。粮食的种子点播下去,它们有自己尊贵的身份。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无人珍惜的野生种子则随遇而安了。风把它们带到哪里,哪里就是家,鸟儿把它们带到哪里,哪里就是窝,农民的衣袖裤管把它们带到哪里,哪里就是根。小路上,沟渠边,石窠处,草丛里,卧着的不是种子,全是醒着的骨碌碌转动的眼睛。
一场春雨,一层酥。甜呢!种子深吸一口气,还在种皮里就已经闻到这诱人的味道了。它们使劲挺起身子,嘟着嘴,鼓着劲,全身发力,使劲撑,再使劲撑。扑哧一声,种皮笑开了,给种子打开一条光亮的门缝。
天地敞亮,赶快生长。种子大呼一声,奔出门去。种子欢快地往外长出芽儿,往地里长出根儿。生长路上的种子,不愧是难得的好女子。她们一边读写阳光雨露的浪漫,一边暗地里站稳脚跟;她们一边摇曳多姿,一边坚守生命的本分。生长都是平等的。一粒豆也好,一颗籽也罢,没有贵贱,没有纷争,没有爱恨,没有对错。同在路上,并肩前行,只有埋头赶路的身影,只有用不完的气力。
立春的情怀尤其欢畅。光脚,短袖,三五人一伙,七八个一群。前者呼,后者应,迎风奔跑,各自成王。
我们要去抽茅针。茅草抽出来的新穗子,就叫茅针。漫山遍野,放眼皆是。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讲述了生命的倔强和死后重生的传奇。其实,茅草长得最顽强最茂盛的,反而不是隔年的草丛,却是那些野火燃烧过的伤口。黑黑的地,青青的草。不为画卷,也成诗行。端庄与活泼同在,严肃与俏皮齐飞。
是的,生活总会不经意给我们提供如此鲜活的教材和样本。它想要告诉我们,品味这一曲无声的《命运交响曲》,你自然会懂得:只有勇敢地面对挫折,才是成功的开始,总有别样的转机,将会赐予我们别样的惊喜。
茅草成为春天的精灵,有着别致的青春年少。你看,青卷紧裹白绒,针尖儿似的,耿直和率真。它们一头扎进泥土,却又能站得挺立,仿佛扎向春天心房的丘比特,爱得一针见血似的直白。蹲下身来,坐下来。哧——,哧——,左抽一支,右抽一支,前抽一支,后抽一支。青亮亮,细尖尖,香幽幽,眨眼间,掌中便得了一小束的新绿。小孩子们最喜欢这些茅针儿。剥开青卷,捉出白绒,那缕缕清雅而绵长的草香,直扑鼻翼,无法离舍。边吃,还边大声喊出顺口溜:“吃茅针,屙绞子,屙不出来喊老子”。说的是吃了茅针里的白绒,由于那白绒的纤维坚实得如棉绳,不能消化了,就屙不出大便,屙不出喊老子的一幅痛苦得要死的样子。儿时特别调皮任性,口里念叨着恶毒的咒语,却又大把大把往嘴里塞进这嫩白的爱恨交织的茅针。明知是毒药,偏要吞服的决裂。那样子,怎一个贱字了得?!
这不算,我们还会玩冲锋。每个人手里都高高擎着一把茅针,这是春天最高的海拔和最爆棚的勇气。像春天的旗帜,更像春天的号角。几个小伙伴并排站在一个小山丘上,说是要看看谁先冲到坡底,谁就是胜者。高个子的总是发令员。他把手中的茅针举得更高,一束茅针直指瓦蓝的天,像只涂了绿漆的发令枪。他吸足气,朝着空中大喊一声:预备起——
喊声未落,大家早就箭一样射了出去。有的射到平地,很快停了下来。有的则用力过猛,没有及时刹住车,两只脚比过飞轮,还在往前冲。好了,竟然一下子冲上了一个圆圆的薄青的土堆。等他停下来时,扑倒在土堆上时,他才悚然发现,那土堆哪是土堆,分明是别人家的老祖坟!吓得小脸蛋白一阵,青一阵,心呯呯地慌乱,赶快爬起。边退转身子,边朝着地上吐口水:呸——呸——呸——,连连呸出好几口,心才安了,收了魂。呸什么呢,呸那土堆下面的老骨头,千万千万别变成鬼,千万千万别在夜里找上门来。呸了,了却冲撞,又呸了,了却关联。
春天不睡觉,有的是劲头,它每时每刻都醒着。它的耳朵醒着,眼睛醒着,舌头醒着,鼻子醒着。
鸟叫,蛙鸣,都是新声。不同的是一个滴落在奶白色的晨雾里,一个回响在渐暖的水塘中。一个似领唱,一个如和弦。而那竹林里的声响,却是来自沉稳的大地。埋头拱土的笋,听到春雨的呼唤:“笋——笋——”,赶快起身,摸黑前行,拔节的声音拱醒了竹林的梦境。
最怕莫过于春天的雷。火绳一样扭动的闪电,莫名其妙地就把黑漆漆的天幕,粗鲁地拉开一条大口子。火未灭,雷声炸响。响声落地,响声进屋。仿佛炸裂了灶台上的暖瓶,仿佛炸碎了墙上的镜子,仿佛炸中了床,仿佛炸中了我们的小脑壳。吓得我们蜷成虾米,使劲地往被子深处藏去。
雷炸响了万物,一把雪撑不住了。枝上生新牙,不是芽,一牙咬开,一夜醒来,一树成花面。不觉间,一树粉白了;不觉间,一树艳红了;不觉间,一树新绿了。你便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:李、桃、柳。
春还是团圆,鸿雁归来,故园难舍;春还是念旧,燕回堂前,呢喃私语;春还是新生,雏鸡破壳,小口鹅黄。
三月的阳春,最美不过油菜花开。一坡一岭,一平一坝,举目兼收,全是满眼灿黄和满眼堂皇。纯粹而明亮,把大地重新泼彩和大声喊应。此刻,即使多么浮躁多么空洞的灵魂,也会得到应有的慰藉。花地铺展,宛如一席挥舞的长绢,灵动而飘逸,从这个村子舞到那个村子。把这个村牵挂着,又把那个村念想着。这是辛勤付出后深刻的美,这是坚持劳作后隽永的思考和甜蜜的报答。
好了,当你聆听那恢宏的画卷,请不要忘却去细看画卷上那些谨慎的小朵。它们竟然如羞涩的茉莉,密密地簇拥在花枝上。小朵宁静而悠然,不争,不议,不诽,不谤。独自开出各自的玲珑,独自散出各自的清香。刹那间,一颗心无端端地给什么震住了。也许,我们的一生还远远比不过这油菜花的飞扬与炽烈,也远远比不过这里的淳朴与宁静,放与收,显与隐。
春天带你回到初恋。春天的舌头就是初恋的舌头。甜润,闪躲,包裹稠密的欢喜。这样的感知,蜜蜂会告诉你的。当它们低空轰鸣在每朵花的心上,它们便尝到了春天的味道,爱的味道,以及甜的慌乱。它们还会告诉你,每朵花都会笑的,每朵花都长着好看的小米牙,每朵花都有迷醉的绵长的奶香。
花有花香,草有草香,泥有泥香。春天的香长着无数的脚,从田野里走到你家的灶堂,还要走进你们的碗里。芹菜、荠菜、白蒿、车前子、野葱子邀约一起,勾搭上隔年的腊肉,那就成就香喷喷的土家社饭。鸡蛋儿吆喝了屋前的椿芽儿,那就是春天的大菜,香得你恨不得卷起舌头,把盘子舔一圈,再舔一圈。自古文人骚客独爱春,无数佳句赞美春。“春风春雨花径眼,江北江南水拍天。”这是黄庭坚的春,豪放大气,春水涨,两岸阔。“过春风十里,尽荠麦青青。”姜夔的春,青色的细浪,浅浅伏,那是春天匍匐的姿势,风都会醉去。
婉约不过如此:“有时三点两点雨,到处十枝五枝花”不解读。
伤怀不过如此:“惜春长恨花开早,何况落红无数。春且住!”不解读。
春天来了,它终究会过去。如同我们曾经有过的生活,多美好再甜蜜,都将一去不返。其实,我们是不愿意内心只是长久地驻扎着一个春天的。我们愿意,我们的心灵跟随着四季的变迁而脉动而惊喜。接下来,和夏天一起强壮,和秋天一起浪漫,和冬天一起沉稳。埋头赶路,挥汗如雨,只有成长的心灵,只有生风的步子。
春来了,天空有足够的蓝,云朵有足够的白。鸟儿开始丈量天空,锄头开始丈量田地。
春来了,春是点在我们心口的那粒朱砂痣。出来走走吧,一米阳光刚好走过屋檐。出来走走吧,一帘灿黄恰恰镀上苔藓。这时,等你吟安一句:“苔花如米小,也学牡丹开”时,我想,那粒朱砂痣,怕是要在你的心上开成玫瑰,怕是要在你的心上化成糖。
注:图片来于网络。
作者简介:
李昔,原名李腊英,土家族,教师,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。以散文诗歌创作为主,坚持真实写作,用心写作,快乐写作。
主管:秀山自治县委宣传部 秀山自治县文联
主办:秀山自治县作家协会 秀·SHOW纯文学 介读
统筹:玉面灵狐丨总监:秦极丨题字:孙因 丨
编委:尘放记忆 吴加敏 宋亚军 付显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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